民间二胡艺人骆宏俊:67岁,在直播间找到更大的舞台
3个小时的直播,骆宏俊几乎不说话,代替语言的,是他手中那把二胡。《赛马》《铁血丹心》《步步高》……二胡那特有的音色穿透屏幕直抵人心,将听众带入到时而荡气回肠,时而苍凉悲怆的意境中。
像这样的直播,骆宏俊已经坚持了两年。更早以前,他是一名活跃在深圳街头的民间艺人。在长达20多年的时间里,他靠着一把二胡行走江湖,用一双拨弦拉琴的手撑起一个家,也在街头巷尾的沸腾喧嚣中为自己撑起了一方小小的舞台。
从深圳华强北的繁华路口,到直播间这个网络的“十字街头”,骆宏俊这一生中路过了无数个命运交错的路口,但冥冥中似乎一直有个声音在指引着他,向着心中最坚定的梦想前行。
他仔细听了听,那个指引命运的声音,好像正出自手中的二胡。
华强北,用一把二胡奏出甘涩半生
命运第一次转动齿轮,是在骆宏俊8岁那年。他在学校教室的墙上发现一把无人问津的破二胡。当时已经会识谱、唱谱的骆宏俊,在半天时间里,就用这把只剩一根弦的二胡摸索出了一首完整的曲子。就这样,骆宏俊开始了长达半生的二胡自学之路。后来,无论是做知青、当工人,还是自己做生意,二胡都从未离开过他的生活。
2000年,骆宏俊在老家湖北黄冈的广告装潢生意陷入困境,于是,他在朋友的邀约下来到深圳,想在这个据说“遍地是黄金”的城市里,为留守家乡的妻子和一双儿女挣出一个未来。但来到深圳后,骆宏俊逐渐发现自己对做生意越来越提不起兴趣,他唯一想做的事,是走到大街小巷为陌生的听众们演奏二胡。
靠自己的手艺谋生,这不丢人。于是,骆宏俊正式开始在深圳街头拉琴卖艺。从寸土寸金的华强北,到弥漫着文化气息的市民中心广场,哪里人多骆宏俊就到哪里去。在他看来,音乐只有抵达尽可能多的听众,乐手的演奏才有意义。
(骆宏俊在深圳街头展演)
“胡琴乃国粹,吾辈当传承。儿女读大学,天下父母心”,在身前翻起的琴盒上,骆宏俊用毛笔写下这几行大字,盒里则零散地放着不同面值的钞票。演奏时,骆宏俊的周围常常围满了听众,有上班族、白发苍苍的老人、牵着幼童的母亲……他们静静聆听,脸上的表情随着旋律的切换逐渐鲜活。
凭着高超的琴技和较深的资历,骆宏俊成为深圳民间小有名气的街头艺人代表。当时,深圳的街道办开始对街头表演进行整治,骆宏俊则作为代表出面和管理部门谈判。“街头艺人能给市民提供精神文化产品,这样的草根,应该支持。”说到过往那些“游击”漂泊的辛酸境遇,骆宏俊流下了眼泪。
2015年,深圳针对街头艺人设置了上岗考试,凡是通过了的,都能在划定区域内演出。同年6月,骆宏俊通过了考试,成为首批“持证上岗”的街头艺人。这也意味着:以骆宏俊为代表的一大批深圳民间街头艺人,从此有了可以表演的舞台。
直播间,和50万知音相聚网络“十字街头”
2020年,湖北的冬天冷得刺骨,寒风刮在脸上,让人无处躲藏。那年回家过春节的骆宏俊,被突如其来的疫情困在了湖北老家。连家门都不能出的他,更遑论南下深圳表演?本着“不播白不播”的心态,骆宏俊在抖音账号@醉美二胡-骆宏俊 中开启了直播。
其实骆宏俊接触直播很早。之前在街头展演的时候,他偶尔便会打开手机,来一场兴之所至的直播。但真正将这种形式作为表演的常态是近两年才有的事。如果说深圳的街头是他所钟爱的线下舞台,那么,如今每次打开直播间,骆宏俊就感觉自己如同置身在网络的“十字路口”。这个舞台更大,也更自由。
每天晚上7点半,骆宏俊便会准时来到直播间,在3小时的时间里,一首接一首地为网友演奏不同风格的曲子。其中既有《赛马》《江河水》这样的二胡名曲,也有《一路向北》《神话》等流行乐曲的新鲜演绎。“听醉了”“这才是真正的国粹”,面对网友们的赞美,骆宏俊很少直接回应,只是专注地投入在每一个音符的演奏中,用旋律表达真诚的谢意。
凭借着精湛的技艺和动人的情感,骆宏俊在抖音上吸引了超50万粉丝关注,而网友们的点赞打赏,则带给了他远超线下演出的收入。这些年,靠着线下展演和线上直播打赏,他不仅供养了一双儿女上大学,还在老家修起了一栋三层小楼,让家人们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。
来直播间听骆宏俊拉二胡的网友中,既有在深圳的街头就听过他演奏的老粉丝,也有偶然闯入直播间,便一发不可收拾的新乐迷。骆宏俊和他们保持着克制的疏离感。因此,当有网友提出想加他的社交账号每个月给他打钱时,骆宏俊拒绝了。他享受着高山流水遇知音的畅快,却不想将自己的表演当作一场可量化的交易,“无功不受禄”,他说。
67岁,仍然有梦就去追
到深圳的第22个年头,骆宏俊67岁了。在他的家乡,这样的年龄早该退休在家享清福了。“要回到家乡‘落叶归根’吗?”躺在深圳出租屋的床上,骆宏俊反复问自己,越问越不甘心。
“我还有很多事情想做。”如今,除了主播这个身份外,骆宏俊还代理了深圳一家老年大学的二胡教学项目。此外,也有不少找上门来想要拜师学艺的人,“其中少数非常坚定想要学的,我才会收。”剩下的绝大部分时间,他都用来一遍遍地练习那首在他心中拥有至高境界的曲子——《二泉映月》。
早年骆宏俊还在街头表演的时候,一位热心粉丝就送了他一把专门用来演奏《二泉映月》的二泉琴。这些年来,大大小小的场合他也多次演奏该曲,但始终未能到达理想的状态。“有的东西不仅要练技巧,还要练修养”,他为此专程去了阿炳位于无锡的故居参观。在那里,他告诉自己,这辈子哪怕穷尽一生的精力、阅历和技术,也要将这首“最能代表街头艺人心声”的曲子演奏好。
因为心中还有梦想在燃烧,骆宏俊不打算退休,也不愿意离开深圳。在这个生活了20多年的城市里,骆宏俊捡起了童年的热爱,找到了追逐的梦想,接下来,他还渴望拥有更大的舞台,将二胡的美好带给更多的人。
傍晚,结束了一天授课工作的骆宏俊匆匆搭上晚高峰的地铁,赶回出租屋准备晚上的直播。地铁到站华强北,车厢里挤上来一群背着乐器叽叽喳喳的年轻人。看着那一张张鲜活的面孔,骆宏俊感到自己和这座城市一样年轻。